更:旧时一夜分五更,每更大约两小时。风一更、雪一更,即言整夜风雪交加也。
山一程,水一程,身向榆关那畔行,夜深千帐灯。
风一更,雪一更,聒碎乡心梦不成,故园无此声。”
夜半醒来,辗转不能入睡,于是拿起枕边的《纳兰词》,翻开就读到纳兰容若的《长相思–山一程》。纳兰容若,这个清代饱读诗书,文武兼修的才子,只读他的名字,就使人荡气回肠,心旌摇动。仿若吐纳兰气,香飘十里。更不用说读他的词,意境悠远,凄清真切。
而这个读纳兰词的夜晚,窗外正铺天盖地地下着一场雪,正可谓“风一更,雪一更”。容若才子带领千军万马,戌守边关,因思乡心切,孤单落寞,所以他对帐篷外的风雪声,是有些懊恼的。可是,我,对今晚上窗外的这一场雪,是欢喜的。许是我不曾背井离乡,羁旅天涯的缘故罢!此刻,我是守着家,守着室内晕黄的灯,守着一台电暖,守着窗前一盆精神抖擞的绿萝,守着一款梦幻般的窗帘,守着纳兰容若的诗词。
夜,万籁俱寂,我想听一听落雪的声音,于是,我屏了呼吸,贴着枕听,背靠着床头听,闭上眼睛听,然而,室内墙上挂钟的“嗒嗒”声不绝于耳,还有嘶鸣着的火车奔驰声,还有一两声狗吠,唯独听不到落雪的声音。于是,我起身走到窗边去,撩开窗帘,眼前的世界如梦似幻。黑色和白色成了天地间的主色调,空气一如琉璃,一如璞玉,一如雾海。楼宇,树木,车辆,街道,都被雪包裹着,世界仿佛是静止了的,但是雪花的飘落又昭告了静中有动。落雪是无声无息的,像是轻盈的飞蛾。这样的轻盈让我如何能听得到。
夜深雪飞扬,轩窗伴烛光。我想起儿子五岁那一年,夜半醒来,感觉儿子的体温有些烫,我迅速起床,然而停电了,房间内一片漆黑。我找出蜡烛,点上,又找出体温计,果然儿子发烧了。我想背起儿子到医院去,但又恐室外寒冷,儿子受冻,但又不能让儿子一直发烧到天明。于是我对儿子说:妈妈去医院给你拿药,你在家好好待着,等妈回来。我穿好大衣,摸索着下了楼,不曾想下雪了,路上的积雪有半尺左右。我一个喜欢雪的人,那一夜,也居然像纳兰容若一样,对着漫天飞雪有些懊恼了。街道上空无一人,世界似乎正在圆寂。远处有些朦胧的黑,我深一脚,浅一脚地向前走,脚踏在雪上,发出“吱”的声音,像是有人在后面跟着我,我一面走,一面回头看,有些怕怕的。但是想想家中生病的小儿,一股力量鼓舞着我,义无反顾地向医院走去。风冷嗖嗖的,灌进我的衣领,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。走到一个十字路口,我听到几个贩卖水果的商人,在热闹着说些什么,他们的声音给了我足够的胆量。那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,我顺利地取到了退烧药,守着儿子到天明。
那个取药的雪夜过去了好多年,至如今儿子已长大成人。然而,那个“风一更 雪一更”的情景历历如在目前。
纳兰容若哀怨“山一程,水一程。风一更,雪一更。”是因为风雪交加聒碎了乡心。而我,哀怨“浅一重 ,深一重。风一更,雪一更。”是因为风雪交加聒碎了牵挂。怎如今晚,守一炉火,温一杯茶,临一窗景,岁月安好,也无忧心,也无惦念,莫说这雪夜的大美之景,即便所有的时光都是惊艳的吧!